古罗马社会是一个深刻依赖奴隶劳动的社会，奴隶构成了帝国经济和日常生活的基石。他们不是一个单一的群体，而是由来自不同地区、从事各种职业、经历着千差万别命运的人们组成。探讨罗马的奴隶，不是为了泛泛而谈其对帝国的影响，而是要深入了解这些具体而微的问题：他们是谁？他们来自何方？他们在做什么？人数有多少？他们的日常生活究竟是怎样的？以及，有没有途径可以摆脱这种境遇？
罗马的奴隶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身份与法律地位
在罗马，奴隶（servus）在法律上被视为主人的财产（res），而非具有权利的公民或人。他们没有法律上的人格，不能合法结婚（他们的结合被称为“同居”，contubernium），不能拥有财产（尽管可以通过主人的许可拥有私产——peculium），也不能在法庭上作为证人对抗自己的主人。主人拥有对奴隶的生杀予夺权（dominica potestas），尽管在帝国后期，法律对这种权力进行了一些微弱的限制，但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具体情况和主人的仁慈或残暴。
奴隶的身份完全由其主人的意志和罗马法律决定。他们没有姓氏，通常只以名字或其来源地命名。一个奴隶的价值取决于其年龄、性别、健康状况、技能、教育程度以及外貌。高技能或受过教育的奴隶，如医生、教师、抄写员、账房先生，价格远高于体力劳动者。美丽或强壮的年轻奴隶也往往价值不菲。
罗马的奴隶从哪里来？主要来源途径
罗马的奴隶主要来自以下几个方面：
- 战争俘虏：这是最主要、最持续的来源。罗马军队征服新地区时，会将大量战败者及其家属俘虏并转化为奴隶。例如，凯撒征服高卢带来了数十万奴隶。大型战役的胜利往往意味着奴隶市场上新货源的涌入，导致奴隶价格波动。
- 海盗活动与贸易：地中海地区的海盗活动猖獗，他们会劫掠船只和沿海居民，将受害者贩卖为奴。同时，存在着庞大的奴隶贸易网络，从帝国的边疆地区、东欧、亚洲、非洲等地源源不断地将人口贩运到罗马及其他主要城市。德洛斯岛（Delos）曾是著名的奴隶交易中心。
- 生育：奴隶所生的子女自动继承奴隶身份（partus sequitur ventrem，即子女随母亲的身份）。随着征服放缓，这成为奴隶人口再生产的重要方式。
- 债务奴隶：虽然在罗马共和国早期较为普遍，但随着时间推移，特别是公元前4世纪《普雷特利法案》（Lex Poetelia Papiria）的通过，因债务而沦为奴隶的情况在罗马公民中变得极为罕见，但在行省或非公民中可能仍然存在。
- 自我出卖：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有些人可能会为了生计或偿还债务而将自己甚至子女出卖为奴，但这并不常见且法律上存在争议。
- 司法惩罚：严重的罪犯可能会被判处奴役，例如被判处在矿山或采石场服劳役（damnati ad metalla）或被判处在竞技场中搏斗（damnati ad ludum）。
因此，罗马的奴隶是一个极具多样性的群体，他们可能是来自高卢的战士、来自希腊的哲学家、来自埃及的农民、来自叙利亚的商人，或是出生在罗马城某个富裕家庭的奴隶子女。
罗马的奴隶做些什么？他们的工作种类
罗马奴隶的工作范围极其广泛，几乎涵盖了社会的方方面面，从最艰苦危险的体力劳动到高度专业化的智力工作：
- 农业劳动：这是最普遍的工作类型之一，尤其是在大型庄园（latifundia）中。奴隶负责耕作、播种、收割、照料牲畜、修建灌溉系统等。农场奴隶的生活通常非常艰苦，许多人住在简陋拥挤的工棚（ergastula）里。
- 矿山和采石场：这是最残酷、死亡率最高的工作场所。奴隶在黑暗、潮湿、危险的环境中进行重体力劳动，开采矿石和石料。他们的寿命往往非常短暂。
- 划桨手：在军舰或商船上，奴隶常常被用来充当划桨手，这是一项极其耗费体力的工作，且条件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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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务劳动：在富裕家庭中，家奴数量庞大，分工细致。包括：
- 门房（ostiarius）
- 厨师（coquus）
- 女佣（ancilla）
- 侍者（servus a pedibus，servus ad manum）
- 理发师（tonsor）
- 按摩师（unctores）
- 仆从（pedisequi）
- 负责服装、鞋履、家具等各类物品的奴隶
- 教育子女的老师或监护人（paedagogus），通常由受过教育的希腊奴隶担任
- 甚至有负责管理其他奴隶的管家（vilicus或dispensator）
家奴的生活条件差异巨大，取决于主人的地位和性格，以及奴隶自身的技能和与主人的关系。
- 手工业和作坊：奴隶在各种手工作坊中劳动，制造陶器、纺织品、金属制品、皮革制品等。有些手艺精湛的奴隶价值很高，他们的产品可以直接出售。
- 公共工程：奴隶参与修建道路、桥梁、渡槽、公共浴场、剧院等基础设施。
- 城市服务：在城市中，奴隶也从事清洁、搬运、市场中的体力劳动、甚至在公共澡堂工作。
- 管理与文书工作：受过教育的奴隶在公共部门或私人企业中担任会计、秘书、档案员、抄写员等职务。在一些大型庄园或商业机构，奴隶甚至被委以管理职责。
- 角斗士：一些强壮的奴隶被训练成为角斗士，在竞技场中表演搏斗。这是一种极其危险但有时也能带来名声和潜在自由的职业。
- 卖淫：女性奴隶有时被强迫或被其主人用于卖淫。
由此可见，奴隶渗透到罗马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的劳动支撑着罗马的经济运行和上层阶级的生活方式。
罗马的奴隶有多少？人口估算
由于古代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人口普查，准确估算罗马帝国鼎盛时期奴隶的数量非常困难，历史学家的估计差异很大。然而，普遍认为奴隶占了相当大比例的人口，尤其是在意大利本土和少数大城市：
- 在罗马共和国晚期到帝国初期，意大利的奴隶比例可能达到25%至40%，甚至更高。这意味着在某些时期，意大利可能有100万到200万甚至更多的奴隶。
- 在罗马城，奴隶的比例可能更高，特别是在富裕的区域，许多家庭拥有几十甚至几百名家奴。
- 在行省地区，奴隶的比例因地而异，一些经济发达、农业或矿业繁荣的行省奴隶比例较高，而另一些地区可能相对较低。
- 整个罗马帝国的奴隶总数在鼎盛时期可能高达数百万，甚至可能达到10%-20%的总人口比例。
奴隶的数量与罗马的军事扩张密切相关。大规模的征服带来了大量的战俘奴隶，使得奴隶价格相对较低，鼓励了奴隶制经济的扩张。当征服停止或放缓时，奴隶价格上涨，主人可能会更倾向于善待奴隶，或通过生育来补充奴隶人口。
罗马的奴隶怎么生活？日常生活与待遇
奴隶的日常生活差异巨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从事的工作类型、主人的社会地位和性格，以及奴隶自身的技能和与主人的关系。没有一个单一的“奴隶生活”模式。
“奴隶的命运，就像摇晃骰子一样难以预测，完全取决于他落入了谁的手中。一个严酷的矿场可能就在眼前，而一个舒适的图书馆或厨房也并非遥不可及。”
恶劣的生存环境：
- 矿山/采石场/船桨手：生活条件最恶劣，食物简陋，住宿拥挤不堪，长时间的重体力劳动，疾病和事故频发，很少有休息。主人对他们的投资相对较低，因此并不十分在意他们的死亡。
- 农场奴隶：通常住在简陋的工棚里，由监工（vilicus）管理。工作是艰苦的体力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物粗糙，衣衫褴褛。虽然不如矿山残酷，但仍然是艰辛的生活。
相对较好的环境：
- 家奴：生活条件相对较好，能获得更好的食物、衣物和住宿（尽管可能睡在主人的地板上或阁楼里）。尤其是那些担任管家、厨师、老师、医生的奴隶，可能与主人的生活更接近，甚至能获得主人的信任和一定程度的尊重。然而，家奴也面临着主人的情绪波动、虐待甚至性侵犯的风险。等级森严，老资格的奴隶可能欺压新来的。
- 城市作坊奴隶：取决于作坊规模和主人性格，生活可能介于农场奴隶和家奴之间。有固定的工作场所和居住地，但劳动强度不低。
- 受过教育的奴隶：如果能从事文书、教学、医疗等工作，他们的劳动强度较低，生活条件相对优渥，甚至可能拥有自己的书本、写作工具，被允许接触更高的文化。他们的价值在于智力而不是体力。
法律与惩罚：
尽管法律赋予主人极大的权力，但奴隶并非完全没有反抗或表达不满的方式，尽管这会带来极大的风险。逃跑是常见的反抗形式，但一旦被抓获，惩罚极其残酷，包括鞭打、烙印、戴上金属项圈甚至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集体反抗，如著名的斯巴达克斯起义，虽然震撼了罗马，但最终被血腥镇压，数千名起义奴隶被钉死在罗马通往卡普亚的道路两侧。
奴隶虽然不能合法拥有财产，但许多主人允许他们拥有“私产”（peculium），这是奴隶通过辛勤劳动、经商、或主人赏赐积累的一小笔钱财或资产。这笔钱在法律上仍属于主人，但通常被默认由奴隶支配。私产不仅是奴隶改善生活、贿赂监工或主人的手段，也是他们未来赎买自身自由的主要来源。
罗马的奴隶怎么获得自由？解放途径
获得自由（manumissio）是罗马奴隶最大的希望。罗马是古代世界奴隶解放途径最多的社会之一，解放后的奴隶被称为“自由民”（libertus，女性为liberta）。主要的解放方式包括：
- 文迪克塔式解放（Manumissio vindicta）：这是最正式、法律效力最强的解放方式。在地方长官（如裁判官）面前，由主人、奴隶和第三人（一个被称为“保卫者”的公民，assertor libertatis）共同参与。保卫者声称奴隶是自由人，主人不反对，长官则用一根象征性的杖（vindicta）轻触奴隶，宣布其获得自由。这个过程赋予奴隶罗马公民权。
- 登记式解放（Manumissio censu）：主人在五年一度的公民财产清册（census）中将奴隶的名字登记为公民。这种方式也赋予奴隶公民权。由于清册不是随时进行，这种方式不如文迪克塔式灵活。
- 遗嘱式解放（Manumissio testamento）：主人在遗嘱中指定某个或某些奴隶在其死后获得自由。这是最常见的解放方式之一。通过遗嘱解放的奴隶通常也获得罗马公民权，并且往往继承主人的一部分财产（特别是如果遗嘱中提到的话）。他们甚至可能成为主人遗嘱执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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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式解放：除了上述正式方式，还有一些非正式但被习惯法或后来的法律认可的方式，尽管可能不会立即赋予公民权，只获得拉丁姆公民权或其他次级地位：
- 书信解放（Manumissio per epistulam）：主人写信宣布解放奴隶。
- 朋友面前解放（Manumissio inter amicos）：主人在朋友面前宣布解放奴隶。
- 宴会中解放（Manumissio per mensam）：主人邀请奴隶与自己同桌吃饭，象征性地宣告其自由。
主人解放奴隶的动机多种多样：
- 功绩与忠诚：奴隶因长期服务、特殊贡献或表现出的忠诚而获得主人的奖励。
- 金钱：奴隶用自己的私产（peculium）赎买自己的自由，这是非常普遍的。
- 老弱病残：有些主人会在奴隶年老体衰、无法劳动时将其解放，以逃避继续供养的责任，尽管这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行为，后来的法律试图对此加以限制。
- 社交地位：拥有大量自由民门客可以提升主人的社会声望。
- 亲情：如果主人与女性奴隶有子女，可能会解放奴隶母亲和子女。
- 遗嘱：出于情感或惯例，许多罗马人在遗嘱中解放一些奴隶。
自由民（libertus）虽然获得自由，但通常仍然与前主人保持一种特殊的依附关系，称为“庇护关系”（patronus-libertus）。自由民是前主人的“门客”（cliens），有义务对前主人表示尊敬和忠诚，有时甚至要为其提供劳动或部分收入。然而，他们可以合法结婚、拥有财产、从事商业活动，他们的子女出生就是完全自由的罗马公民。
奴隶的买卖在哪里进行？奴隶市场
奴隶的买卖在罗马世界各地都有进行，既有大型的国际奴隶市场，也有地方性的市场：
- 德洛斯岛（Delos）：在共和国晚期，这里是地中海东部最著名的奴隶交易中心之一，每天可能有数千名奴隶在此交易。
- 罗马城：罗马城内有专门的奴隶市场，如位于图斯库斯大街（Vicus Tuscus）附近的区域。奴隶会在专门的讲台上被展示和拍卖。
- 其他主要城市：许多大型城市都有自己的奴隶市场，接收来自周边地区和海外的奴隶。
- 军队营地：军队在征服后会将战俘集中起来就地或运送到附近市场贩卖。
- 私人交易：奴隶也可以通过私下交易直接从主人手中购买或继承。
在奴隶市场上，待售的奴隶通常佩戴标签，标明他们的来源地、年龄、技能和可能存在的缺陷。买家会仔细检查奴隶的身体状况，就像购买牲畜一样。奴隶的价格因其特点而异，受过教育、年轻、健康且有特定技能的奴隶价格最高。
结语
罗马的奴隶制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体系，它不仅是支撑罗马经济的支柱，也深刻影响着社会结构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奴隶们从事着从最卑微到最复杂的各类工作，他们的命运各不相同，既有在矿山中悲惨死去的，也有通过教育和才能获得相对优渥生活甚至最终获得自由的。理解罗马的奴隶，就是理解构成那个庞大帝国基石的无数个体的真实境遇与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