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威廉莫里斯？一位身兼数职的维多利亚时代巨匠
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 1834-1896）并非能用单一头衔轻易概括的人物。他是一位拥有非凡精力、跨足多个领域的英国艺术家、设计师、作家、社会活动家和思想家。生活在维多利亚时代中后期的他，对当时工业化带来的社会和审美问题深感不满，毕生致力于通过手工艺的复兴、艺术与生活的融合以及社会改革来构建一个更美好、更公平的世界。
他的身份包括但不限于：
- 著名的纺织品和壁纸设计师，其自然主义图案至今仍广泛流传。
- 才华横溢的诗人、作家和翻译家，作品涵盖史诗、散文、奇幻小说及古代文学翻译。
- 革命性的出版家，创立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Kelmscott Press），致力于复兴高品质书籍印刷艺术。
- 多产的家具、玻璃、瓷砖等装饰艺术设计师。
- 坚定的早期社会主义活动家，投入大量精力组织、写作和演讲。
- 重要的历史建筑保护倡导者，是古建筑保护协会（SPAB）的创始人之一。
可以说，莫里斯的一生都在践行他“让艺术服务于普通人的生活”的理想，并通过自己的实践，展现了艺术、工艺、社会责任和日常生活可以并且应该紧密相连。
他具体做了什么？在哪些领域留下了印记？
莫里斯的实践成就体现在他亲手或通过他创立的公司所创造的无数具体物品和作品中。
纺织品与壁纸设计
这是他最广为人知的成就之一。莫里斯设计的壁纸和印花织物以其复杂的、基于自然形态（如花朵、叶子、鸟类、水果）的图案而闻名。这些设计通常具有重复的、充满活力的纹样，展现出一种有机的美感和深邃的层次感。
他坚持使用传统的、劳动密集型的生产方法，例如手工木版印刷壁纸和天然植物染料印染织物。著名的设计包括“草莓小偷”（Strawberry Thief，一种靛蓝染色的印花棉布）、“柳树”（Willow Bough）、“金莲花”（Marigold）等。这些图案不仅是装饰，更是他对手工艺、自然和历史传统的致敬。
家具与装饰品设计
莫里斯并非家具设计师出身，但他创办的莫里斯公司（Morris & Co.）生产了大量家具、彩色玻璃、瓷砖、地毯、挂毯和金属制品。公司的产品风格简洁、结实，注重材料本身的质感和手工制作的痕迹，与当时维多利亚时期繁琐、过度装饰的主流品味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部分设计由公司合伙人如菲利普·韦布（Philip Webb）完成，但莫里斯对产品的整体美学、生产工艺和质量控制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他希望通过这些设计，让普通家庭也能拥有美观实用的物品。
文学创作与翻译
在投身设计和商业之前，莫里斯首先是一位诗人。他的长篇叙事诗《尘世天堂》（The Earthly Paradise）使其获得了相当的文学声誉。他对中世纪传奇、北欧神话和冰岛萨迦有着深厚的兴趣，并翻译了多部萨迦作品，将这些史诗般的叙事带给了英语读者。他还创作了奇幻小说，如《世界尽头的井》（The Well at the World’s End），被认为是现代奇幻文学的先驱之一。
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Kelmscott Press）
这是莫里斯晚年的重要项目，也是他对书籍艺术的贡献。他认为当时的工业化书籍生产导致书籍变得廉价且丑陋。因此，他成立出版社，目标是制作“世界上最漂亮的书”。
他亲自设计了三种字体（金、垂柳、乔叟），监督纸张的生产（使用优质手工纸），设计页面布局、插图和装饰边框。出版社的代表作是1896年完成的《凯尔姆斯科特乔叟》（Kelmscott Chaucer），被誉为西方书籍设计史上的杰作。这个项目不仅复兴了传统印刷技艺，也对20世纪早期的私人出版运动产生了深远影响。
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他行动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
莫里斯跨越多个领域的巨大产出并非偶然，而是由其深刻的信念和原则驱动的。
对手工技艺的推崇与工业化的反感
莫里斯强烈反对19世纪中叶工业化生产模式。他认为工业化导致产品质量下降，工人沦为机器的附属品，丧失了工作的乐趣和创造力。他渴望恢复中世纪时期那种工匠通过劳动获得满足感的状态。因此，他提倡手工制作的价值，认为物品的美不仅在于其外观，更在于其制作过程中倾注的人类劳动和技艺。他创办公司、设立作坊，正是为了实践这种对手工艺的信仰。
将艺术融入日常生活
莫里斯认为艺术不应被束之高阁，只存在于博物馆或富人豪宅中，而应该渗透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他致力于设计实用且美观的家居物品，正是希望通过改善居住环境，提升人们的生活品质和幸福感。他相信，被美包围的生活能够滋养心灵。
对历史和自然的向往
他深受中世纪艺术和建筑的启发，认为那个时代的手工艺人创造了许多伟大而真诚的作品。他对历史传统的尊重体现在他的设计风格、生产方法以及对古建筑的保护上。同时，他也是一位热爱自然的人，他的设计图案大量取材于英国乡村的花草鸟木，表达了他对自然世界的深厚情感和向往。
社会主义信念
莫里斯的审美观和对手工艺的信仰最终引向了他对社会制度的反思。他认为工业化及其产生的丑陋和不公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必然结果。为了实现一个真正能让艺术和美服务于大众的社会，必须进行根本性的社会改革。他投身社会主义运动，写作政治宣传品，发表演讲，组织活动，希望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压迫、每个人都能享有劳动尊严和生活之美的社会。
“我不想为少数人服务而艺术；我想要艺术服务于人民。我也不想拥有那种必须以任何人为奴隶为代价的艺术。”
—— 威廉莫里斯
尽管他创办的公司在实践中发现，高质量的手工产品难以普遍负担，这与他的社会主义理想存在矛盾，但这种追求艺术与社会公平结合的努力本身，构成了他行动的核心驱动力。
他是如何工作的？他的作坊和方法是怎样的？
莫里斯的工作方式强调协作、对手工技艺的掌握以及对生产全过程的控制。
成立 Morris & Co. 并建立作坊
1861年，莫里斯与他的艺术家朋友们（如伯恩-琼斯、罗塞蒂、韦布等）共同创立了“莫里斯、马歇尔、福克纳公司”（后更名为莫里斯公司）。公司最初只是在伦敦红狮广场（Red Lion Square）设立了工作室和销售点，承接各种装饰艺术项目，包括教堂的彩色玻璃、壁画以及家庭装修等。随着业务发展，他们对生产过程的控制需求增加。
最重要的生产基地位于默顿修道院磨坊（Merton Abbey Mills），泰晤士河畔的一个旧址。莫里斯于1881年租下了这里，并建立了大型工坊。在这里，他能够亲自监督和实践多种传统工艺：
- 纺织品印染：使用大型染缸和天然植物染料进行染色，这是非常耗时且需要技艺的过程。他还复兴了复杂的靛蓝印花（indigo discharge printing）技术。
- 手工印花：用于印刷壁纸和印花织物，需要熟练的工人使用木版一块一块地反复压印。
- 挂毯编织：设立了高织机和低织机工坊，编织复杂的挂毯。莫里斯本人甚至学习了挂毯编织技艺，并亲自参与部分作品的创作。
- 彩色玻璃制作、木雕、金属加工等。
通过控制生产流程，莫里斯确保了产品的高质量，并且能够让工匠在相对更好的条件下工作（尽管与他理想中的完全公平还有距离）。
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的运作
成立于1891年的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位于莫里斯在哈默史密斯（Hammersmith）的住所附近。他在这里全身心地投入到书籍设计和印刷的每一个细节中。
- 字体设计：他亲自研究早期印刷术，特别是威尼斯印刷商尼古拉斯·詹森（Nicolas Jenson）的字体，设计了自己独特的字体。
- 纸张与羊皮纸：坚持使用来自专门作坊的高品质手工纸和处理过的羊皮纸。
- 插图与装饰：与伯恩-琼斯等艺术家合作，创作精美的木刻插图和边框装饰。
- 印刷过程：使用传统的印刷机，追求油墨的饱满度和印刷的清晰度。
整个过程都力求达到最高的艺术和技术标准，使得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的作品不仅是书籍，更是艺术品。
他的足迹遍布哪里？哪些地方与他的生活和工作紧密相关？
莫里斯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英格兰南部，特别是伦敦及其周边地区，但他的精神和影响力也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红屋（Red House）
位于肯特郡（今属于伦敦郊区贝克斯利区 Bexleyheath）。这是莫里斯委托他的朋友、建筑师菲利普·韦布为他和新婚妻子简（Jane Burden）设计的住宅，建于1859-1860年。红屋被认为是英国艺术与工艺运动建筑的早期杰作。它摒弃了维多利亚时期对称和矫饰的风格，强调红砖、陡峭的屋顶和实用布局。莫里斯和他的朋友们亲手参与了房屋内部的装饰，包括壁画、刺绣、家具等，使其成为一个完全按照他们审美理念构建的“艺术之家”。虽然他在这里只住了短短几年，但红屋是莫里斯将艺术融入生活理念的重要起点。
凯尔姆斯科特庄园（Kelmscott Manor）
位于牛津郡（Oxfordshire）的泰晤士河上游。莫里斯于1871年租下并非常热爱这个建于16世纪的古老庄园。这里是他逃离城市喧嚣、亲近自然的乡村居所，也成为了他许多设计灵感的来源地。庄园的建筑风格、花园以及周围的乡村景色都深深吸引了他，并影响了他对田园风光和历史传统的描绘。他的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也以此地命名，足见其重要性。
伦敦的住所和公司地点
莫里斯一生在伦敦居住过多个地方。早期公司位于红狮广场（Red Lion Square）。后来，莫里斯公司在牛津街（Oxford Street）等繁华地段开设了展厅和商店，方便顾客选购。
他晚年在哈默史密斯（Hammersmith）的住所凯尔姆斯科特之家（Kelmscott House）不仅是他的居所，也是他进行社会主义活动的重要场所，曾是哈默史密斯社会主义者联盟的聚会地。他的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也位于附近。
默顿修道院磨坊（Merton Abbey Mills）
如前所述，这个位于伦敦西南默顿（Merton）的旧工业场地，是莫里斯公司重要的生产作坊所在地，是他手工印染、编织等工艺的实践基地。
此外，他为了了解和推广手工艺，曾到英国各地乃至欧洲考察。作为一名社会主义活动家，他也在英国各地的工人和社会主义团体中进行演讲和组织活动。
他与谁共同创作和奋斗？
莫里斯并非孤军奋战的天才，他的事业和活动离不开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和合作者。
- 爱德华·伯恩-琼斯（Edward Burne-Jones, 1833-1898）：莫里斯在牛津大学的终生挚友。他是一位杰出的画家和设计师，为莫里斯公司设计了大量的彩色玻璃、瓷砖和挂毯，特别是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乔叟》的精美插图，是两人深厚情谊和艺术合作的结晶。
- 菲利普·韦布（Philip Webb, 1831-1915）：建筑师，莫里斯的亲密朋友和合作伙伴。他设计了红屋，并为莫里斯公司设计家具和建筑项目。韦布的建筑风格与莫里斯的审美理念高度契合，是艺术与工艺运动建筑的代表人物。
- 但丁·加布里埃尔·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 1828-1882）：拉斐尔前派画家，莫里斯公司早期的合伙人之一。他在公司中主要负责绘画和彩色玻璃设计。
- 查尔斯·福克纳（Charles Faulkner）、彼得·保罗·马歇尔（Peter Paul Marshall）：莫里斯公司的另外两位创始合伙人，他们提供了商业和技术支持。
- 梅·莫里斯（May Morris, 1862-1938）：威廉莫里斯的女儿。她是一位技艺精湛的刺绣师和设计师，后来继承并管理了莫里斯公司的刺绣部门，并致力于整理和推广她父亲的作品和思想。
- 埃默里·沃克（Emery Walker, 1851-1933）：著名的雕版师和印刷商，莫里斯在印刷领域的导师和合作伙伴。正是与沃克的交流激发了莫里斯创办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的念头。
这些朋友和同事不仅在艺术和商业上给予莫里斯支持，也在思想上相互影响，共同塑造了艺术与工艺运动的早期面貌以及莫里斯公司的独特氛围。
他的工作成果“有多少”仍在？留下了哪些具体影响？
虽然无法精确计算莫里斯生产了“多少”件物品，但他留下的作品数量庞大，且其影响至今仍在许多方面清晰可见。
设计作品的持续生产和流通
莫里斯公司在莫里斯去世后继续运营了一段时间，其知识产权后来被出售。今天，许多莫里斯设计的经典图案，特别是壁纸和印花织物，仍然由如桑德森设计集团（Sanderson Design Group，拥有Morris & Co.品牌）等公司持续生产和销售，被广泛应用于家居装饰、时尚和礼品等领域。这意味着他的一些最受欢迎的设计图案跨越了世纪，至今仍是市场上的活跃产品。他的书籍设计虽然产量有限，但作为艺术品被世界各地的图书馆和私人收藏家珍藏。
对手工艺运动和现代设计的深远影响
莫里斯是英国艺术与工艺运动的核心人物，他的思想和实践对整个运动的兴起和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这场运动不仅影响了英国，还蔓延到欧洲大陆和北美，启发了无数艺术家、设计师和建筑师。他的理念，如强调材料的真实性、手工制作的价值、功能与美的结合，以及将艺术融入生活的思想，对后来的新艺术运动（Art Nouveau）、装饰艺术运动（Art Deco），乃至现代主义设计都产生了间接或直接的影响。许多现代设计师仍然从他的作品中汲取灵感。
对书籍设计和印刷史的贡献
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的工作将书籍印刷提升到了艺术的高度，重新引起了人们对字体设计、版面布局和印刷质量的重视。它开启了20世纪初的“私人出版运动”，影响了如阿申登出版社（Ashendene Press）、多弗出版社（Doves Press）等追求高质量印刷的机构。凯尔姆斯科特出版社的作品至今仍是研究书籍艺术史的重要案例。
对历史建筑保护的贡献
作为古建筑保护协会（SPAB）的创始人之一，莫里斯强烈反对当时常见的破坏性修复方式，主张通过细致的维护和修补来“延长而非重建”老建筑的生命。这种方法成为了现代建筑遗产保护领域的核心原则之一，至今仍指导着世界各地的保护工作。
在社会主义思想史上的地位
尽管他作为政治活动家的时间相对较短，但他的著作，特别是《乌有乡新闻》（News from Nowhere），以其田园诗般的未来社会愿景，在社会主义文学和思想史中占有一席之地。他的政治参与也促使人们思考艺术、劳动与社会公平之间的关系。
总而言之，威廉莫里斯通过他庞大的作品、他创立的公司、他倡导的理念以及他参与的社会活动，留下了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遗产。他的设计作品至今仍在日常生活中可见，他的思想继续影响着设计、工艺、社会正义和遗产保护等领域。